白衣渡我

爱生活,爱双白

美玉

执着产糖

执着背锅

双白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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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烛火明灭,蹇宾撑着头靠在榻上小憩,似是在等什么人。

天玑的君王素来端重自持,仪容尊贵,此刻玉冠已卸,外袍已褪,连腰带都已解了,自然不会是在等外臣。

内侍被遣了个干净,无人通传,齐之侃进到殿内便看见王上撑着头闭着眼靠在榻上,乌发披散,面容憔悴,身上连块薄衾都没有搭。

朝堂国事,竟让他忧心疲累至此。

齐之侃心中涩然,不欲惊扰他,没有行礼,反而疾行几步,上去拉过榻上的薄被,轻轻搭在蹇宾身上。

齐之侃知道王上是在等他,蹇宾一身宽散,全无防备,若不是等他,还会是等谁呢。

午后他已入宫将浮玉山会盟敲定之事择要禀告,双方来不及叙闲话,蹇宾立刻便召了朝臣议事。朝堂奸佞势大,庸臣当道,自然又是一番理论争辩,原本商定之事亦无法推行。怒气冲冲出了朝堂,在天玑已是危难临头之际,王上却在廊上要放他离开。

他们识于微时,曾患难扶持,生死相托,双方身上的伤痕俱是见证。他齐之侃又怎会在此时一走了之,弃他不顾。

该说的话,在廊上已剖心相诉。今夜本没有进宫的理由,但……他带着不舍和喟然抚了抚胸前衣襟,似是留恋什么不当留恋的物事。

入夜便开始下雨,齐之侃冒雨行来,虽有打伞,身上仍沾了湿意。他唯恐累蹇宾着凉,搭了薄被,便立刻退开几步,看看左右无人,一撩衣摆,竟席地坐在了阶上。

殿外雨声淅沥,室内燃着淡香,火烛明暗,合着蹇宾悠浅绵长的呼吸和自己隐约的心跳声,静谧安详。气氛实在太好,齐之侃抬头看了看蹇宾,便有些移不开目光。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蹇宾便开始睡得不踏实,眉心蹙起,身体陡然一抽,已转醒过来。睁眼便撞上齐之侃关切忧心的神色:“王上,是否身体不适?”

蹇宾的确是有些头晕,因姿势不当,连手足也甚是酸麻,听见询问,他摇了摇手,薄衾从身上滑下去。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已近到身前的齐之侃,连语气都柔和下来,道:“小齐怎么来了?”

他分明是在等齐之侃,人来了却还要问上一问。

齐之侃却似见怪不怪,低声道:“今日王上大动肝火,末将担心王上生气伤身,引动旧疾。”他顿了一顿,又道:“王上可曾用膳?”

蹇宾抬头笑道:“已用过了,倒是劳小齐挂心。”

他二人一坐一立,本就有高低差距,此刻齐之侃见君王要抬头仰视自己,忙单膝点地,跪在榻前。

蹇宾目光略有游离,不与他视线相触,齐之侃心下了然,他随在青年君王身侧多年,自然能看出他的王上是在心虚。

齐之侃想了一想,拱手道:“末将尚未用餐,斗胆请王上赐饭。”

齐之侃从来不是这样恃宠无礼之人,蹇宾听他说话,已知道他瞧出来了。

不由摇头笑了笑,握了齐之侃手臂示意他起身,道:“罢了,本王没有胃口,的确尚未用膳。既如此,本王且陪小齐吃一些吧。”

他抚掌召了内侍进来,吩咐传膳。

也不过是几样清淡菜色,蹇宾接了内侍盛的粥,尝了尝道:“不如小齐做得好。”

自出山林已是经年,他还能记得粥的味道,齐之侃心中一热,道:“末将明日为王上做可好?”

蹇宾笑道:“小齐,本王逗你呢,天玑的上将军,哪有去膳房洗手作羹汤的道理。”

蹇宾确是脾胃不佳,用了半碗便搁下了,齐之侃本就是用了晚饭进的宫,也陪着吃了几口便放了碗。

一时漱口饮了茶,蹇宾屏退内侍,与齐之侃闲叙旧话。

谈了半晌,齐之侃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从怀中郑重地摸出一枚玉佩,神色挣扎,欲言又止。

这是去浮玉山会盟之前,齐之侃问蹇宾要身份时,蹇宾令斥候带给他的。

剔透晶莹,触手温润,是极难得的上好羊脂美玉。

蹇宾一见之下不由变了脸色,疑问压得他心里突突直跳,还未想明白便已怒火中烧,咬牙道:“本王给的东西,难道你还想还回来不成?”齐之侃在阶下看着他,目光无辜又慌乱,便与平日谨小慎微对待他发脾气时一般无二,蹇宾只觉得满心郁结,他猛地站起身:“小齐,你……”

他本一直有些头晕,此刻怒气翻涌猛然起身,便觉天旋地转,话还未说完,已扶着额角倒了下去。

倒进了一个好似永远都守在身边的怀抱,坚实温热,始终带着山林间的草木清香。

齐之侃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王上!”

齐之侃扶他坐下,便要唤内侍传医丞,蹇宾闭着眼摇手:“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

他口气有些萧瑟,说着又抬手去揉额头。

太阳穴微微一热,竟是齐之侃双手贴近,在替他轻揉穴位。上将军是习武之人,手掌有力,却下手甚轻,极谨慎的力道和频率。

头晕即刻就减轻了,莫名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许多,蹇宾任他动作了半晌,才抬手握住齐之侃手腕,将他的手拉下来,转头望着他道:“你是要将玉佩还给本王吗?”

齐之侃料不到一时犹豫竟惹得君王如此动怒,他单膝跪下,垂首道:“不是。”

他本的确是来还玉的,但此刻他不敢再言。非但不敢再言,他甚至从蹇宾的怒气中看见了一点不敢置信和不可言说的希望。

关在心中永不敢示人,甚至永不敢示己的希望。

蹇宾道:“不是?”

齐之侃低声道:“末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勇气一般,抬头直视君王的面容,道:“末将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齐之侃目光灼灼,直看着蹇宾,此刻离得甚近,王上眉飞入鬓,眼角微挑,一双眼睛如秋水横波,像是融了万千星河。

蹇宾却是愣了一愣,“为什么?”他喃喃道。

“天子配白玉,这枚玉佩可证明你身份……”

齐之侃听若未闻,仍只是凝视他。

“古人以玉谓君子之德,小齐是本王心中赤诚君子,因此……”

他话未说完,声音便低了下去,因为齐之侃仍然望着他,他实在无法直视着小齐的目光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

齐之侃,你想听什么?你想让本王说什么?

蹇宾轻声道:“小齐……”

他声音柔和,齐之侃却浑身一震,移开目光,低下头去:“末将在。”

蹇宾觉得心头像是被剜了一刀,他从未见过齐之侃这样失望落寞的神情,他的小齐从来坦荡磊落,坚定热忱,纵然这神情只有一瞬,也足够令他意志倾颓,不战而败。

罢了,罢了。

蹇宾道:“小齐,把玉佩给我。”

他没有自称本王,却用最温柔的声音向齐之侃要回那枚齐之侃已在他发怒晕倒时重新揣入怀中的玉佩。

齐之侃跪得端端正正,却摸了三次才拿出来,双手奉上,头更低了下去。

蹇宾取走了玉佩,又道:“你站起来。”

齐之侃应了声“是”,站起身来。

蹇宾叹了口气,抚着玉佩抬起手,手指灵活牵动,将绳子系在了齐之侃腰带内的暗扣上。

蹇宾抬头道:“这就是为什么。”

齐之侃已经惊呆了,因为他想起了年幼时听过的一句诗。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他分明脑子一片混沌,思绪却清楚地记得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他不知何时生出的,原本连梦里想一想都要生出罪孽,此时此刻却比最大胆的梦还要荒诞清晰。齐之侃茫茫然呆立了片刻,才想起来要说话:“王……王上……”

上将军手足无措,满面发红的样子,其实就是个少年的模样,蹇宾心下柔软,拉了他的手腕携他一同坐在御榻上。

齐之侃有些忐忑,微微挣了一挣,奈何君王握得甚紧,他身不由己却又心口不一地挨着蹇宾坐下了。

玉佩沉沉地坠在腿上,朱色的丝绦因着坐姿,纷杂散乱。齐之侃伸手将它捋了一捋,便柔顺地垂成一缕,偎在素白衣侧。

蹇宾见他抚弄玉佩,神色温柔,笑了一笑,道:“这个为什么,小齐可还满意?”

齐之侃侧头看他,见王上虽面带戏谑,却也面庞微红,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他指尖,却不敢再进一步。

他低头看着蹇宾凝白修长的手掌,低声郑重道:“齐之侃此生无憾。”

殿外内侍远远地跪禀说宫门要下锁了。

齐之侃惊了一惊,收了手,站起身来行礼道:“末将……”

蹇宾截断他道:“外面是不是在下雨?”

齐之侃道:“是。”

蹇宾道:“小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齐之侃道:“哪一句?”

蹇宾笑道:“下雨天留客。”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齐之侃心中欢喜,却又顾虑道:“可是……”

蹇宾作色道:“难道偌大的王宫,竟睡不下一个齐将军?”

齐之侃看他分明眼中有笑意,还要故意板起脸来,这等鲜活生动的神情几乎将他神魂都要勾住,呐呐道:“末将……末将怕会挤着王上。”

蹇宾忍不住笑道:“本王几时说让你睡御榻了?”

齐之侃面红耳赤,嚅嗫道:“末将不敢,末将睡王上阶下就好。”

蹇宾甚少逗他逗得如此开心,却又不忍心戏耍太过。他起身携了齐之侃的手腕,拉着他走了几步,又将手慢慢移下去,轻握了他手掌,道:“小齐随本王去沐浴吧,可不许将本王的御榻睡脏了。”

一个耳尖通红的君王,携着一个满面红晕的上将军,转过后殿,脚步声渐渐消失不闻。漏钟声响回荡在寝宫内,亥时方至,还有一夜好风良景,雨润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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