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渡我

爱生活,爱双白

飞泉

私设预警

双白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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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案上横着一张琴,承露圆角,长如岳山,是尚音署才续弦调音完毕承上来的。

蹇宾端坐在前,双指一捻,琴音温劲沉细,余韵悠长。虽是断弦重续,却丝毫无损音色,鸾胶续弦,名不虚传。

他面上露出温柔笑意,望向三步外的齐之侃,道:“鸾胶难寻,更辛苦小齐记挂在心……”

齐之侃持剑拱手道:“只是末将运气好。”

蹇宾细细看他,巡边数月,齐之侃瘦了些,眉目间亦染了风霜,却更褪去了少年青涩,俨然便是个雄武男儿了。

只偶尔笑起来,却还是如当年一般光风霁月,明朗无尘。

蹇宾心念浮沉,思绪悠悠,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琴弦,丝弦坚韧,微光闪烁,便如多年前山林相对,齐之侃赠他时一般无二。

彼时山中岁月安逸,他腿骨受伤,不便活动,齐之侃难免要出门拾柴狩猎,维系三餐。为免他长日无聊,便将家中父亲祖父的藏书俱都搬出来,让蹇宾拣有趣的翻看,打发时日。

有一日猎了几只山鸡野兔回来,正是斜照相迎时分,齐之侃放了猎物,逆着光走进屋里,便瞧见蹇宾倚在窗前看书,听见响动,抬起头笑着招呼他:“小齐回来了。”

齐之侃不由也随他笑了笑,上前去看他手中的书:“在看什么?”

蹇宾递出半分,又轻轻拂了拂书页,笑道:“讲琴的书。”

齐之侃原本凑得甚近,也不知怎么听岔了,愣道:“情?”

蹇宾侧头看他,只觉他额前小辫子从腮边擦过,忙退了一退,道:“小齐才多大年纪,就想着情了,将来自有你识得滋味的日子。”

他看齐之侃眨了眨眼,像是不知为何突然被打趣,忍不住又笑道:“瑶琴的琴。”

说着只觉腮颊略痒,伸手抚了一抚,想起方才被眼前这个少年发辫扫过,竟耳红了一线,不知同谁赌气,又说了一遍:“是瑶琴的琴。”

齐之侃却似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哦”了一声,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会弹琴?”

蹇宾点头道:“会。”

他那样的身份家世,君子六艺,是必习之能。

齐之侃却并不再说下去,反而抬起亮晶晶的眼,问道:“阿蹇今晚想吃山鸡还是野兔?”

蹇宾笑道:“小齐做的都好。”

齐之侃摇头道:“不行,定要选一个。”

他虽还是个少年,行事却甚是沉稳,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蹇宾不由掩了书,失笑道:“那便山鸡吧。”

用了晚饭,少年收拾碗筷,又替他擦洗更衣,末了便半晌不见,不知忙甚么去了。蹇宾静静倚在床上就着烛火看书,书上的琴还画有样式,桐木连珠,名曰飞泉。他于七弦上颇有造诣,见了这名琴图样,便忍不住遥想它是何风采。

直到手上的书被抽走,蹇宾回过神来,见齐之侃已合了书页,看着他道:“灯烛太暗,会伤眼睛。”

又放轻了声音道:“明日再看好不好。”

书已被收走了,不好也好,只不过齐之侃神色语气实在让他气不起来,无奈道:“好。只是还没有睡意。”

齐之侃没有接话,向桌上抱了一样物事,奉到蹇宾眼前:“你有伤在身,整日枯坐看书也是无趣,这是家藏之物,我不会弹,赠与你吧。”

他手上捧着的是一张琴,整洁干净,琴身还有湿意,像是才清洁过。

蹇宾来不及思考他方才许久不回,是不是擦琴去了,已被这张琴夺了目光。

朽木斫成,桐木纳音,七弦如丝,抚之发音凝透清越。

他怔了许久,没有说收下,也没有说不收,却突然伸手把琴身翻过来,案底赫然刻着“飞泉”二字。

蹇宾听见自己低柔的声音:“你可知道飞泉是上古名琴,价抵万金?”

他抬眸凝望齐之侃,齐之侃肩背笔挺,立如松岳,将琴托得极稳,眼睛却一直望着蹇宾。

视线相触,俱无躲避,齐之侃道:“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他一句话已胜似千万句。

蹇宾垂目道:“好。”

烛火已熄,两人并躺在床,过了许久,蹇宾极轻声道:“小齐,你可知赠琴之意?”

齐之侃悄无声息,已是悠然好梦。

“王上……王上。”

蹇宾闻声抬头,便看见齐之侃立在身侧,目中忧急关切。

齐之侃已年逾弱冠,他长辈俱已不在,加冠之礼是蹇宾亲自施为,又为他取字“子淼”。齐之侃曾问其解,蹇宾道淼乃浩阔之水,圣人有言,上善若水,泽被而不争,以称小齐君子之德。

齐之侃于世间既无亲眷,亦少友朋,除却蹇宾,几乎没有人能称他表字,个中微妙意味,亦是蹇宾一意为他取字的隐秘缘由。

蹇宾瞧着眼前的齐之侃,小齐这几年又长高了些,几乎与他身形持平,纵换去了朝堂甲胄身着素白常服,仍不掩一身的凌厉气势,端的便是天下人口中那个百战百胜勇猛威仪的战神将军,只在他面前,仍是如当年一般赤忱恭谨,全心全意。

蹇宾笑了笑,安抚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齐之侃昨夜才回,今日一早朝堂对奏,退朝后回府换了衣衫,疾入宫中,将寻到的鸾胶交于尚音署匠人,才修复了这具赠与蹇宾抚弹多年的飞泉。

他看了看君王御案上的琴,心下一片宁静,不自觉露出笑容。

这笑容看进了蹇宾心里。

蹇宾突然道:“小齐想不想听琴?”

齐之侃抬目看他,道:“王上早间还头晕,弹琴是耗费心神之事,不如……”

他还未劝完,却听见蹇宾幽幽唤了一声:“子淼。”

齐之侃浑身一震,这个字几乎无人称唤,他却并没有陌生之感,像是天生便该是叫这两个字一般。只是从王上口中唤出,像是一线烈酒从喉头一直烧到了心上。

这烈酒芬芳清冽,却着实醉人,齐之侃垂首道:“微臣……想听。”

蹇宾听他改口,眼带笑意,理了理袍袖,道:“携琴来。”

此时正值暮春时分,杨柳依依,傍水而生,翠色如玉,压枝长垂。

琴就安放在垂柳下,一双手在琴上拨抚捻动,手指凝白修长,指甲素净。

齐之侃全副身心皆被牵引过去,那双手拨动的仿佛不是琴弦,而是他心底那根早已被触动的弦。

金声玉振的琴音听在齐之侃耳中,却似激起了他血脉中的跃然之意。他突然扬眉一笑,拔出剑来,锵然疾舞。

天地间琴音清越,长空流雪,柳林中剑光分错,衣袂如飞。弦声转急,跳跃激荡,剑舞亦随之锐烈,隐有风雷之势,引动剑气激扬,击碎了柳上碧色,满天飞卷。

霎时一阙琴歌已终,余音袅袅,将军收剑回身,漫天的翠色随风而落,宛如下了一场碎玉微雨。

王上站起身来,宽袍广袖,云松绕身,在这风舞玉屑中向他浅浅微笑。

齐之侃额角见汗,转剑回鞘,目光滚烫直视着蹇宾,走上前去,接了君王递过来的一方丝帕。

这一场宛若天成的琴剑合鸣,让两人俱是心跳鼓荡,视线交织,怯不敢言。

过了半晌,蹇宾才看看他,笑道:“齐将军的剑法越发精进了。”

齐之侃擦了汗,悄悄将帕子叠起来藏进袖里,垂首道:“末将……御前露刃,还请王上降罪。”

蹇宾只作不曾看见他揣手帕,见头上杨柳亭亭如盖,直垂倾到眼前,抬手折了一枝来把玩,漫然道:“你御前携剑,是本王准的,若要罚小齐,岂非还要罚本王?”

未待齐之侃作答,蹇宾又道:“小齐可是听懂了琴?”

齐之侃面有愧色,低声道:“末将不懂。”

虽不懂,却能以剑入琴,那么懂不懂琴,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懂本王。

蹇宾露了笑意,将手中柳枝插进他衣襟里,悠然道:“既听不懂,便罚你做个插瓶吧。”

齐之侃看看衣襟上的一枝碧色,又看看蹇宾舒展轻松的笑意,轻声道:“如今四海兵戈已罢,天玑海晏河清,天地人和,微臣愿长随王上身侧,做个插柳之瓶。”

他声音虽轻,蹇宾却听见了,瞬间微红了耳根,低叱道:“巧言令色。”

言罢便弯腰去携琴,齐之侃见了也忙伸手欲取,两厢触碰,却将琴碰翻在地,便将琴案底部亮在两人眼前。

“飞泉”二字下,却还用篆体刻了一个字。

“淼”字。

齐之侃愣住了。

地上芳草萋萋,叶尖随风而动,轻轻拂在“淼”字上。就如拂在他心上。

蹇宾薄唇紧抿,耳尖红透,却突然开口道:“此琴是小齐赠与本王,刻你的字并无不妥。”

齐之侃移目看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像是要说千言万语。

可是蹇宾并没有看齐之侃,他话已然说尽,心已被看清,如此猝不及防,毫无遮掩。

平素高傲的君王蹙了眉,垂了目,俯身将飞泉双手抱回,迈步欲走。

齐之侃唤道:“王上。”

像是怕蹇宾匆忙离开,低声道:“微臣知晓赠琴之意。”

齐之侃见他不肯回顾,掀袍跪倒,拱手急道:“臣从未后悔,臣心意如初。”

他抬头注视着蹇宾几步外的身影,面上的晕红几乎要延伸到眼底,不知是为琴案的刻字,还是为君王的背影。

蹇宾立在那里,许久才缓缓回身。他抱着飞泉,背着日光,身影朦胧,任凭风拂袍袖,整个人都是清淡疏离的,口中却吐出了最温柔的话语:“小齐,过来。”

齐之侃起身上前,目不转睛看着他。

蹇宾并不说话,面颊微赤,只将琴送出半分。

素衣的将军乖觉地接过来,一路跟着他走出园子。

君王却突然停下来,看了看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伸手将他襟口的柳枝抽下,叹道:“让人见了丢本王的人。”

齐之侃这才意识到柳枝仍在,脸也红了,嚅嗫道:“王上……”

王上已远远地走了出去,齐之侃迈步便追,不出所料见到蹇宾泛红的耳根,他紧了紧手中飞泉和千胜,自己也低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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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忍图片版,一段一段试出来的,夭寿

鸣谢琴师顾问@猫霂 23333

小齐的字“子淼”还有一层意思,有人愿意猜一猜吗,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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