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渡我

爱生活,爱双白

鲜桃

双白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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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日食连着月食,蹇宾满腔郁懑,转身离去,回了寝殿,却只是心神难安。

殿外敲锅击盆的喧闹早已安静,夜空中流云如絮,月明依旧,仿佛不曾有过那场突如其来的月食,蹇宾长眉深锁,在内殿踱了几步,回头问内侍道:“齐将军呢?”

内侍躬身道:“齐将军已出宫了。”

蹇宾垂了目光,默然半晌,道:“你们是不是都信了将星移位之言,觉得齐将军见弃于天地神明?”

内侍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君王,见他面色淡漠,似是随意之言,便大着胆子道:“小的们本来也不信,可是国师卜卦……可从来没错过啊,还有今日的日食月食……”他住了口,齐之侃毕竟是君王心腹,上将军之位是王上亲封,这“将星移位”到底有妄议君非之嫌,国师议得,他可议不得。

蹇宾点头沉吟道:“从未错过吗……”

袍袖宽大,内侍便瞧不见君王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一时无人说话,偌大内殿便只闻得偶尔的灯花噼啪之声。

良久,蹇宾转身坐回案前,道:“研墨。”

内侍忙过去,以为君王要批阅奏折,正待预备朱笔,又听蹇宾道:“用黑墨。”

却又不是习字,内侍看着他在一折空白奏章上落笔成文,心中甚是奇怪,也不敢多言,只低了头认认真真为君王研墨。

墨已研足,内侍退了下去。蹇宾眉心紧皱,写一写,停一停,间或露出恼恨又疼惜的神色,出神半晌,再看之后又甩了折子重写,眼见着蜡烛一截截短了下去,灯火昏暗,他都未想起要剪一剪灯花。

内侍悄然进来剪烛,小心翼翼提醒君王时辰不早,该安寝了。蹇宾摆了摆手,搁了笔,揉着眉心,面有倦色。

待第二日入了朝殿,放眼望去只有庸臣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却不见往日那个英武挺阔的白衣身影,这几分倦色,便俱化作一腔愠恼。

蹇宾当着满朝文武,摔了昨夜亲手写就的奏章,叱问道:“这个交代够了吗?够了吗?!”

君王如此作色,够不够也都该够了,更何况蹇宾摔了奏折拂袖而去,也没有给他们任何“不够”的发挥余地。

早朝之后,斥候前来禀明情况,待出了将军府,齐之侃仍站在案旁,两眼直盯着剑架上的千胜,眉头皱起,思绪沉沉。

下人端茶进来,见他面色不佳,也垂了头去,自来流言蜚语传得最快,将军府里也早闻见风声,见齐之侃不去早朝,心下也知晓怕是君王降罪了。

那人奉了茶,恭谨道:“将军,该用早膳了。”

齐之侃被打断沉思,却也未有恼色,只抬了抬手,道:“不必了,我去练剑。”

他取了千胜,转身出去,下人看着他背影,不由叹了口气,也自去做事了。

今日天气甚好,后院算不得极宽敞,还栽了几株桃树,此时花期已过,正是果实成熟时节,繁茂绿叶中结着累累鲜桃,身姿饱满,两腮胭红,透出阵阵果香。

齐之侃就在这阳光果香中练剑。

他心有郁结,剑意难免几分凝滞,行云难行,流水断涩。

一套剑法下来,更皱了眉心,收剑回鞘,抬头却见老管家站在阶上望着这边,目光有几分慈意。

这是蹇宾亲选的人,稳妥又实心,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旁的不说,这几株桃树就是他精心照料的结果。见齐之侃练剑告一段落,老管家便笑着走上前来。

齐之侃素来尊重他,迎上去道:“秦管家,可是有什么事?”

秦管家道:“也无甚大事,只是将军一夜未眠,老仆叫厨下备了粥菜,左右无事,将军进些粥食,便去歇一歇吧。”

齐之侃愣了一愣。

他昨夜回府后在书房坐了一夜,坐到蜡烛燃尽,东方吐白,连烛泪落在手背都恍然未觉。唯有思绪清晰又纷乱,却每每停在蹇宾急切之下的那句“本王从未当你是个臣子”上。

但那并不只是急切之语,齐之侃心如明镜,纤尘皆知。

当年无千胜时,曾累蹇宾受伤,如今千胜在手,仍不能护他周全,反而令他深陷为难之地,还要殚精竭虑谋划回护。

齐之侃摇了摇头,道:“我无胃口,也并不困乏,老管家且去忙吧,不必挂心于我。”

秦管家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此事本不该老仆多嘴……便只看在王上份上,将军也该保重才是。”

未闻答言,秦管家退了下去,一时后院只余了林籁微响,桃果清香。

齐之侃默然半晌,转头瞧了瞧桃树,突然上前摘了一个,拿衣袖擦了擦,张口咬下。

鲜嫩脆甜,汁水四溢,与当年同蹇宾分食的山间野桃一般滋味。

他自昨日回来,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此刻总算笑了一笑,神色温柔起来,放了桃子,找来布巾铺在石桌上,绕着几株桃树转了好几圈,终于挑了三五个红粉可爱却又不甚大的,细细包好,派人唤了斥候来,如此这般交托。

少年将军像是陡然心轻了一轻,又软了一软,面上少了些凝重神色,眉眼微垂,望着斥候手中的布包,嘱咐道:“就说‘务必节制,不可多食。’”

斥候领命而去,他转回书房,要了粥食吃了,静下心来翻看军务。

一直到掌灯时分,下人来问晚膳,齐之侃正思索布防到紧要处,吩咐说:“且先放着。”

不一时又有推门之声,齐之侃皱眉道:“我说过……”

一抬头,却见蹇宾神色温柔,迈进门来,背后天未全暗,尚有浅弱光亮,面容却被室内柔暖的烛火照得柔和,人前的高岭冰雪,便融成了盈盈春水。

蹇宾道:“小齐说过什么?”

齐之侃急忙迎上前来,行礼道:“臣见过王上。”

蹇宾托了他手臂,道:“又非朝堂,小齐何须多礼。”

齐之侃看他不似往日两人独处时轻松带笑,不免微皱了眉,有些忧心,道:“王上此时前来,是不是朝堂里有什么事情?”

君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道:“没什么,本王只是来看看你。”见齐之侃眉心微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道:“其实本王是来问小齐讨桃子吃的。”

齐之侃闻听此言,立刻急道:“王上,桃子都吃完了?可有什么不……”

他话未说完,蹇宾已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本王在小齐心里,就馋成这样?”

齐之侃见他只是玩笑,放下心来,便觉出自己言行失仪,不由耳根一热。

“小齐。”

齐之侃抬头看他。

两人站在堂内,默默相视,不甚明亮的火烛下,对方眸中担忧愧疚和眼下不浅青痕却是瞒不过有心之人。蹇宾握了他手腕,轻声道:“小齐,是本王……”

他像是安抚,又似疼惜,透着几分喟叹无奈,从来沉稳守礼的齐之侃却断然截断他,道:“王上。”

他神色赤诚坚毅,向蹇宾微微摇头,君王住了口,凝视他良久,突然将手抬了一抬,似是想要抚一抚他鬓角,犹疑了一瞬,还是伸手出去替他理了理小辫子,道:“小齐是不是还未用晚饭?”

齐之侃垂目道:“臣并不饿。”

蹇宾也不理他,唤了下人进来,让把晚膳摆在这书房,回头看着齐之侃道:“是要本王看你吃,还是要本王陪你吃?”

齐之侃看他目中笑意浅浅,又像是在玩笑,算了算时辰,料得他并未用膳就来了将军府,垂首道:“臣……斗胆请王上陪末将用膳。”

蹇宾笑道:“好罢。”

齐之侃请他上座,命人奉了茶来,却又自去了厨间。不一时晚膳摆上,蹇宾凝目去看,齐之侃案前不过两份粥菜,自己案上却还有一碗酒酿丸子,汁水清透,蛋花黄嫩,撒着几粒殷红饱满的枸杞,圆白可爱的小丸子浮沉其间,瞧着便教人有了食欲。

齐之侃道:“王上晚膳总是些清粥小菜,难免胃口不好。”

蹇宾垂目用勺子搅了一搅,面上笑意温柔,道:“小齐,你挪过来。”

本待要推拒,望着他的眼睛却不知要答什么,少年将军乖乖端了碗筷到蹇宾案上。咽了一口粥,倒也浓稠相宜,待要再进一口,却见一只白瓷勺送到自己嘴边,香甜之气扑鼻而来。

只听得蹇宾柔声道:“小齐替本王试试烫不烫。”

齐之侃怔了一下,有些无措,抬头结结巴巴道:“王,王上……”

蹇宾稳稳地持着勺子,眸中带笑,直望进他眼底。

齐之侃眨了眨眼,没再多言,垂下头去,就着君王的手,将一勺酒酿丸子吃了下去。

碗端来时热得烫手,勺中的温度却不凉不烫正正适宜,齐之侃听见蹇宾轻轻的笑声,抬头见他舀了半勺吹了吹,自送入口中,胭红的唇沾着亮晶晶的稠汁,不由得满面通红,自去吃那已吃不出滋味的清淡粥菜。

饭毕时,天已尽黑,明月初升,蹇宾兴致颇高,说想去看看后院桃树。

月色尚浅,暗影深重,齐之侃举了烛台,引着蹇宾转入后院,果香扑面。

蹇宾露了笑意,近前细看,见着树上结着许多大桃,嗔道:“小齐好生小气,怎么送给本王的尽是小桃子?”

齐之侃愣了一愣,却抿唇而笑,不去辩解。

蹇宾没逗得他发急,很是奇怪,道:“小齐怎么不与本王解释?”

齐之侃就着火烛,见他美目流转,似嗔似讶,天生一段风流蕴在眉梢眼角,垂目笑了笑,低声道:“臣不必解释。”

蹇宾凝望他,笑意柔和,亦没有再问。

两人在后院桃香中慢慢散步,渐渐月至中庭,清辉光明,盈盈如水。齐之侃熄了烛火,放在桌上,蹇宾突然道:“小齐晚膳用得不多,饿了不曾?”

齐之侃看他一眼,神色有些无奈,道:“确是饿了,王上想吃什么?”

蹇宾随手指了指,道:“就吃那大桃子如何?”

齐之侃皱眉道:“生食伤胃,不如臣去煮碗面来?”

蹇宾不答。

齐之侃无法,上前仔细挑了个透熟大桃,洗净刷毛,待要奉给蹇宾,想了一想,双手用力,一掰两瓣,才递了一瓣过去。

蹇宾知他心意,伸手接了,仍失笑道:“小齐这是与本王分桃吃?”

齐之侃明知他是说笑,亦忍不住脸热,极轻声道:“早已分过了。”

蹇宾将将听见,也有些赧然,咬了一口,只觉脆甜多汁,一时想起经年往事,他看了看齐之侃,素白月光下,少年容颜比山林中愈加成熟,伟阔英挺,男儿气概。当年山中少年光风霁月,听说自己的桃儿酸,便将手中咬过一口的野桃递过来,眼神清澈,心性率真,倒惊得自己犹豫一瞬,吃了山桃,却像是往心湖里吃进了一块巨石,激起不小浪涛,如今……

蹇宾思绪悠悠,追忆往事,目光一直停留在齐之侃面上,不知漏了什么心事,便叫齐之侃渐渐红了耳尖,却仍是双目直视,并不低头。

沁甜粘腻的汁水流到指尖,蹇宾回过神来,向齐之侃笑了一笑,柔声道:“小齐。”

齐之侃心跳纷乱,不由自主上前半步,低声道:“王上。”

蹇宾一笑,悠然吃桃。

两人对着这青天碧海,星月长河,将一只桃子分食完,蹇宾向袖中取了丝帕,展在手心,道:“桃胡给本王。”

桃胡是齐之侃啃了的,上头还微沾着果肉,齐之侃窘迫道:“王上……”

蹇宾笑道:“小齐府上的桃种品正,桃子清甜,本王也在宫里种上一颗,将来也请小齐吃桃子。”

齐之侃凝望他笑颜,轻轻将桃胡放入帕中,不禁也笑出酒窝,轻声道:“好。”

正是中天月明,良宵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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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桃子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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