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渡我

爱生活,爱双白

同归

老板给我来个平底锅_(:з」∠)_

双白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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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平平削来,蹇宾举剑格挡,道:“小齐不尽全力,可是瞧不起我?”他挑眉一笑,旋身近前,挽了个剑花,自下上挑,正是前几日齐之侃胜出的那一招。

此招旨在迅捷,出其不意,蹇宾初试之下难免生涩,齐之侃却像是乍然晃神,恍惚下竟未能避开,刹那间一点冰凉已贴在颈侧。

他笑了一笑,丢了手中枯枝,蹇宾瞪他一眼,手下剑鞘轻轻敲了敲他肩颈,笑道:“小齐因何分神?”

齐之侃见他笑得温柔,忍不住向前挨了一挨,道:“只是雪中习剑,想起些许旧事。”

蹇宾手腕一转,将剑鞘递还与他,见他神色亲近,目中却有些许黯然,蹇宾安抚一般,伸手替他理了理散发,却并未多问。

齐之侃走远几步,拾了剑还入鞘中,回头向蹇宾笑道:“阿蹇,此处景致如何?”

蹇宾笑道:“不虚此行。”言罢迈步走到他身边。

寒风凛冽,雪满山川,阳光却毫无遮蔽,灿然普照,两人站在昆州眉隐雪山峰顶,并肩相携,举目远眺,天下净白,唯待华首。

在天玑流传久远的传说中,眉隐雪山是一位天神所化。天神与凡人相恋,仙骨无生死,千载犹旦暮,凡人却是朝荣夕殒,命如蝼蚁,加之天罚降至,两人诸多抗争,终不能胜,凡人殒命昆州,天神救之不及,万念俱灰,自废修行化为雪山掩其尸骸,千年万年相覆相守。因天神有“与君相守齐眉,数十年岁虽短亦长”的痴语,昆州雪山遂名“眉隐”,又有一说是这凡人名为眉隐,雪山由此得名。

蹇宾默然片刻,低声道:“小齐,你说眉隐故事,是悲是喜。”

齐之侃转头看他,蹇宾侧过头来,峰顶冷风如刀,两人目光交缠,却似能化尽冰雪。

“永世相守,自无悔憾。”齐之侃身上已褪去少年气,面容沉俊,肩背挺阔,低沉的嗓音只轻轻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却说得郑重坚定,毫无犹疑。

蹇宾面露笑意,转念却又不知想起什么,眉心蹙起,张口欲言,见齐之侃眸光深切,目中没有半分躲避退让,到底还是咽下话头,只偏过头去,静看苍山覆雪,没有说好,亦没有说不好。

两人素来心意相通,齐之侃知其心念,坦然一笑,见朔风吹得他长发飘飞,衣袍鼓荡,忍不住更贴近半步,紧紧挨靠,道:“阿蹇冷么?”

蹇宾回过神来,舍了心绪杂念,厚重的袍袖下伸手悄悄握了他手掌,笑道:“有你在,我不冷。”

他身上的狐裘大氅,皮毛雪白,是齐之侃亲往极北之地猎来雪狐制成,这些年为调理体寒而常饮的胭脂烫,是齐之侃费尽心思从行踪不定的酩酊楼主处寻来,点滴心意,皆是烈火,纵入雪山冰川,他亦绝不会再冷。

这句答言似曾相识,齐之侃握紧了掌中温软,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齐之侃抬头环顾,见日已偏西,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下山去吧。”

蹇宾点头应允,齐之侃牵了马来,向前领路,两骑直往山下而去。

途中却因天气骤变而有所耽搁,天擦黑时,方至山脚,白日晴朗天气此刻却淅沥下起雨来,再要赶到二十余里外的小镇客栈去投宿,已然不及,齐之侃解了披风罩着蹇宾,正心下焦灼,却被不远处依稀一点光亮,穿破了朦胧夜雨,映入眼中。

有灯火的地方,自然就有人家。

开门的是一位古稀老人,怀里抱着一只光晕柔和的小坛子,神色像是预备拒绝两位避雨借宿的年轻人,却在打量了齐之侃好几眼之后,还是将他们让进屋里。

端来热茶时,齐之侃正在为蹇宾脱大氅,蹇宾抬手拍落他发上雨水,老人道:“舍下简陋,只有两杯茶水,慢待客人。”

他态度算不得温和,言谈却还斯文,并不像个少有见识的山野村夫,倒像是念过诗书之人。齐之侃见他脚步虚浮,显然不会武功,忙上前接了茶,道:“多谢老人家。”手上试了温度,转身递给蹇宾,轻声道:“小心烫。”

蹇宾接了茶,向老人家温声道谢,又道:“老先生轻易放我们进门,便不怕遇着坏人吗?”

老人自去坐了,道:“小老儿敝姓白,公子不必客气。”他望了蹇宾一眼,昂首道:“瞧公子通身贵气,我这茅屋草庐,恐怕入不得公子的眼。”

这白老头虽年纪大了,仍是书生傲性,突然道:“此处偏僻,寻常莫说坏人,连人也没有。今夜有缘相逢,公子不必在意小老儿,小老儿也不在意两位身份。”

齐之侃与蹇宾对视一眼,抱拳道:“白老豁达通透,倒教晚辈惭愧。晚辈姓齐,老先生名姓相称便可。”

白老头瞄他一眼,像是突然有了几分兴致,道:“齐?哪个齐?”

齐之侃道:“修身齐家之齐。”

白老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上前添续茶水,见外头雨越发大了,又去关了窗子,回头见蹇宾伸手为齐之侃整理颈后散发,两人神情放松视线相触,目中笑意与情意难以掩饰,冷不丁道:“两位可是新婚?”

两人闻言一愣,俱有些赧意,齐之侃正待开口,蹇宾已道:“我与小齐成亲已有五年了。”

白老显是有些意外,又似被触动情肠,再看过去时,一直冷漠无波的面上露出些微酸楚,瞬间又转为期盼欣然,缓缓伸手抚摩腰间系着的那只小坛,喃喃道:“纵你不愿见我,过了今夜,也该见得了。”

蹇宾与齐之侃皆不是好探听旁人隐秘之人,虽有疑惑,也不出口,齐之侃想了想,拱手道:“我二人尚未用饭,不知前辈可否借厨间一用?”

他见白老性子傲气,目下无尘,索性坦率直言,也并不拿银钱出来惹人不快,果然白老神色缓和,摆手道:“这有何难,厨间尚有米面菜肉,你自取便是。”

见齐之侃还待再言,老头不耐道:“一应物事,只管用去,你这小娃娃怎的诸多礼数。”他虽是不耐烦的言语,神色却比先前的漠然冷淡要和缓了许多。

齐之侃听得一愣。

他曾身居高位,名震天下,后来天玑覆灭,他与蹇宾侥幸未死,携手浪迹江湖,虽行事低调,但身上自有一股威压气势,教人不敢轻视。这些年来,还当真不曾有人这般倚老卖老叫过他一声“小娃娃”。

满室寂静中,突然一声轻笑。

齐之侃下意识望去,却见蹇宾捧着热茶,正身端坐,一缕乌发垂落胸前,正侧头向他笑弯了一双桃花目。

早已过了弱冠年纪的青年顿时红了脸,又有羞赧又有几分恼意,呐呐不好出言,蹇宾收了挪揄笑意,轻声道:“小齐,我有些饿了。”

这一声扫去了齐之侃的窘意,忙起身往厨间寻去。

面食香气袅袅飘来时,白老站起身来,道:“你们随意,侧间有床榻可歇息,老朽还有要事未了,明日就不送客了。”

他略为佝偻的腰背都似已挺直,神情之中压着如释重负与油然向往,像是等待了许多年的美梦,至此已近在眼前。

他手心轻轻兜着腰间小坛,径直往卧房走去,却在挑帘时顿了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托着面碗的齐之侃,终于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意,令他看起来不再是个不易亲近癖性古怪的老头子,反而像是个温和慈祥的长辈。

迎着齐之侃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转头一脚踏进门去,噗然一声放了布帘,将一切因缘尘事俱都挡在了帘外。

齐之侃心下疑窦丛生,他迟疑地看了看蹇宾,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道:“阿蹇,先用饭吧。”

蹇宾看了看放在面前的碗,碗中面条未满,汤头鲜香,葱花星点,仓促之间仍是如此用心,他并未动筷,反而向齐之侃笑了一笑,伸手携了手掌拉他坐下,轻声道:“白老先生并未与我说太多,只教我……莫负深情。”

烛火飘摇,陋室简餐,两人相对而坐,近在咫尺,蹇宾容颜隽秀,气度端雅,眼角虽已有了些微细纹,目中柔情却一如往昔。

也许再过数十年,他会肌骨老去,两鬓霜华,但他心中对齐之侃的情意却只会因岁月风刀而愈加深重亲厚,不可消磨。

齐之侃心中温情搅动,却未再多言,两人寂然吃了面,悄然收拾齐整,洗漱毕了,回转侧房。

窗外夜雨暂歇,浓云却未散去,熄了灯烛,便无半点月光,暗沉沉的夜色笼罩室内。

“小齐在想什么?”内室静谧良久,蹇宾轻声问道。

齐之侃心中确是思绪难平,却不欲令蹇宾忧心,低声道:“无事,今日奔忙了一日,阿蹇好好歇息吧。”

他捏了捏棉被,将手臂环住蹇宾腰间,道:“冷么?”

蹇宾默然未答,伸出手来,揉抚齐之侃皱起的眉心,道:“小齐不必瞒我,你也瞒不过我。”

齐之侃顿了一顿,纠结的眉心慢慢舒展,他吐了口气,缓缓开言。

说的是年幼时,与父亲简居山林的往事。他并不会讲故事,语气也并未如何伤怀悲痛,只是寥寥数语,却已道尽了那苦乐悲喜的十年光阴。

这些事,蹇宾从未主动探问过,却一直在等他开口吐露。

但此刻蹇宾已后悔了,他已敏锐地触到了齐之侃浅淡语气里藏着的那根针,十多年过去了,依然锋利尖锐能在小齐心里刺下伤口,漫出血珠的针。

齐之侃道:“父亲回来后又过了四年才病逝,那时我已不记得父亲笑起来的模样。”

四年虽生犹死,四年日夜煎熬,一定在小齐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记。

蹇宾突然浑身一震,漆黑夜间似闪过电芒,顷刻已明白了齐之侃想说什么。

他半生为君,除却天玑,心中唯放着一个齐之侃,曾惶惶不安生恐这一点温柔暖意会离他而去,然而劫难转醒后听闻小齐自刎,只觉胸腔一片冰凉,一生中从未如此悔痛,每每噩梦中山林竹庐一片火海,放不了那白衣少年一条生路。后来天意见怜,有缘再聚,两人缔结连理,琴瑟相和,彼此珍视爱惜,数年情深不减,唯在当年自刎相随的事上,齐之侃既不认错亦不相让,是如有重来,亦绝不另选退路的态度。

此事虽谈不上郁结,却总有一点痕迹在心,如清泉下的砂砾,春风里的乍刺,是两人多年情热间,唯一的一点分歧与偏差。

齐之侃此刻说的,正是那一份固执和坚持的前因后果。

蹇宾陡然侧过身去,抱住了齐之侃坚实又微微弓起的背脊,颤声道:“小齐不必说了”。

腰间被双臂搂紧,齐之侃住了口,无声地将头埋在他颈下。

相贴相偎,亲密无隙,这个拥抱似能将彼此镶进骨血中。

齐之侃喃喃道:“阿蹇,我……”

蹇宾手指插入他发间,微微脱开怀抱,温热唇舌贴上前去,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中衣单薄,躯体交缠,在榻上翻了两翻,令这本是安抚慰藉的吻悄然变了味,两人未有任何言语,却心有灵犀一般,缓缓停了下来。

夜已深了,密云散去几分,月色隐约。

两人并肩仰躺榻上,肩臂紧贴,十指相扣,察觉到蹇宾想要出言,齐之侃轻声道:“是我累阿蹇忧心了……阿蹇睡吧,有话明日再说可好?”

蹇宾满心纷乱,听得齐之侃温柔言语,竟都渐渐平缓下来,忽觉疲惫侵身,意识昏沉,呢喃道:“好。”

一夜好眠。

醒来时天光微亮,床榻空敞,显是齐之侃已悄然起身,见天色尚早,不忍唤他。蹇宾自觉不该在旁人家中如此贪眠,未免心有窘意,忙揭被起身,才穿了衣衫,猛然听到外屋一声急唤:“白老前辈!”

蹇宾心中一沉,急忙出去,天色尚暗,四顾不见齐之侃,只有白老卧房靛青的门帘在模糊飘荡。

他疾步过去,掀起帘子,齐之侃已上前探看鼻息脉搏,白老爷子侧身而卧,身体蜷起,怀中抱着昨日那只小坛,面容安详,微带笑意,却对齐之侃的触动毫无反应。

蹇宾茫然看了看满屋子陶罐银器的南疆陈饰,下意识捏紧了手中布帘,道:“白老……”

齐之侃轻轻向他摇了摇头。

天渐渐亮了起来,云层浅薄,旭日将出。

齐之侃与蹇宾填上了最后一剖土,并肩而立,无言向面前土丘拜了三拜。

无棺无椁,无墓无碑,坟茔内除了白老,只有那只他须臾不曾离身的旧坛。

他们自然已知晓那坛中盛着何物,便也明白同穴而葬已是白老唯余的心愿。

齐之侃想起白老昨夜的语态神情,默然叹息,却突然手上一热。

蹇宾侧目望来,道:“我昨夜有话未讲,今日,定要告之小齐。”

听出他口气郑重,齐之侃转头凝视他,道:“阿蹇你说。”

蹇宾似是曾想过千百遍,而此刻已然坚定不移,道:“来路艰辛,不忍别离,百年之后,恐要累小齐与我同归了。”

这句话语焉不详,齐之侃却是瞬间听懂了,他双眸像是顷刻点亮了火光,面上迸出难言欣喜,猛然握紧了蹇宾的手,张了几次口,终于慢慢镇定下来,沉声道:“齐之侃幸何如之。”

浮云高远,阳光倾照,莽莽的眉隐山上又有碎雪飘落,山脚的晨风正拂起蹇宾长发。

人间天上,眼前心中。

齐之侃笑道:“阿蹇,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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